close

SmartSelect_20190702-152522_Drive.jpg

 

 

 

那天,我做了個夢。


一天,我在病房閒暇之餘,跟的主治醫師當日也
沒有刀,我跑回科內去上刀,跟平常setting一樣,跟
刀房的刷手、流動、學長打完招呼後,我刷了手後準
備要上去幫忙。上刀前,護士小姐提醒我:「這位病
人有HIV和C肝,你確定要上嗎?」我道了聲謝謝,感
謝她的提醒,心裡也想著,倒是比較少遇到這樣恐怖
的組合,不然多戴一層手套好了,之後,我告訴自己
要小心、也平常心。


病人背部有個大的carbuncle,目標是做完數次
的debridement後關閉傷口,大小範圍約是15×10 cm
大,深度約到背部肌群上方,而之前已作過數次的
debridement,傷口也變乾淨了,今天的目標就是要關
閉傷口。而在這個時候,學長被病房call說有急事,要
上去先看病人,之後便留我一個在現場,叫我先繼續
進行。


病人的傷口有點大,要作primary closure會有一定
的tension在,因此,我決定先帶層厚厚的subcutaneous
layer和fascia數針,最後在關skin也比較容易點。
第一次,我帶了3-4公分厚的subcutaneous layer,
帶完後拉起來準備要打tie,但傷口張力太大,3個0的
Dexon就這樣硬生生被扯斷。因此,接下來我想分散
張力,從深到淺帶兩、三層的皮下針,分散掉張力。
於是第二次,我帶薄一點的皮下層約1-2公分,準備
要拉線打tie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我右手側咬著
subcutaneous layer的線突然tear掉,右手持針的持針器
忽然往左猛進,就這樣不偏不倚的刺到我的左手。


一時間,腦海像是跑走馬燈一樣,想到上刀前
小姐的叮嚀,我大叫了一聲,馬上跳下table及脫下手
套,用力擠了一下左手大拇指。多麼希望只是虛驚一
場,只是穿破手套。但事與願違。


就這樣,現場人員看到我被針扎,也一片混亂,
有人趕快打給主治醫師過來接手,有人打給勞安室,
有人幫我抽病人的血準備要跑流程,有人在旁邊叫我
擠、用力擠…等等。而我半呆佇在那,想著,為什麼
會這樣、怎麼辦…。


近20分鐘的擠血和沖水後,我開始了針扎的流
程,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韀般的跑了好多地方,勞
安室人員也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叫我去看感染科門
診。

 

門診裡,主任建議我開始使用預防性用藥及追
蹤,問了一連串受傷的機制和問題,像是空心針還
是實心針,病人是同性戀、異性戀還是毒癮患者,有
沒有馬上擠血與沖水等等,之後,主任提到HIV感染
的機會很低,倒是C肝部份比較麻煩。我問到院內是
否有跟我一樣情況的醫護人員過,主任回答有,不過
HIV感染沒有,但C肝確實有人陽轉過。我心涼了一
半。


感染科醫師開的預防性用藥COMBIVIR BID 和
Efavirenz HS,叫我先吃一個星期看看,若無大礙的
話,吃滿一個月就可以了。
設定取消廣告分潤

 


開始治療後,我全身無力、作噁,像是喉嚨有
東西梗著,身體的體味也有所改變,總有個藥味在。
睡前的那顆藥,我吃完後半夜起來要上廁所,才發現
沒辦法直線走,整個人像是喝醉酒一樣的暈。而side
effect裡提到的CNS disturbance,對我來說,像是思
緒被外星人抽吸掉一樣,我無法思考,而且還會有
persisted facial flush。


一日我在值班,睡前吃了藥,半夜被call起來接急
診的new patient,我才驚覺,我連路都走不穩了,怎
麼看病人?半夜時分,我坐在station前要開再平常也
不過的醫囑,呆坐了15分鐘,我竟然無法思考!


我趕緊打給總值班的學長,跟他說道我的情況,
學長二話不說叫我馬上去睡,他會幫我cover到天亮。
就這樣,那天夜裡,我像是躺在船上,看著上鋪的床
板,難過和愧疚伴我迷糊的走進夢魘裡,心裡那時也
打定主意,以後值班不再吃藥了。


日後,在吃這樣的藥不太想被看到,也不想讓
太多人知道,有時真的有種已經被感染的錯覺。但漸
漸的,夥伴們也都知道我被針扎,而且病人是最恐怖
的組合。那些日子裡,疲倦、作噁、無力、夢魘、低
落…等等,一個一個襲上身來,我越來越沮喪,提早
回到了感染科門診說到我對藥的不適應及無法工作。
因此,主任叫我先停了Efavirenz,他說那顆藥的副作
用很大,使用的話也只是讓本來就不到1%的感染機會
再低一點,如果就真的不舒服,就不要吃了。


我心想著,剩下的20幾天應該會好過一點了吧。
而該星期的周末,我要去台北參加整外學會的年會而
且要上台口頭報告,心想著總算有救了。
但禍不單行,吃了預防性用藥近一個禮拜後,

 

要上台北的前一天, 我全身開始起紅疹, f e v e r ,
dizziness,口乾舌燥…等等,一開始我不以為意,自
己去買了些allegra來吃,打算這兩天COMBIVIR也就
先不吃了,等下星期回高雄後再找主任問看看,我
想應該是過敏了吧。誰知道,這樣的紅疹越來越多,
到隔日早上要去坐高鐵的時候,我已經是連f a c e、
palm、foot、trunk…等等地方,除了mucosal level以
外,全都involved了,而且其癢無比,我趕快打電話
給主任,他提到這樣的過敏並不常見,並叫我去掛急
診。但我提到我當時在年會上的不方便,因此他交代
了我一些注意事項後,我就先allegra還有口服的steroid
在吃了。


年會上,我是個脹紅臉的關公,合併有口蹄疫般
的hybrid,我的手掌、前臂、臉、脖子…等等會露出
來的地方,都是一顆顆的紅疹,mouth smell應該是全
身dehydration的關係,都有股乾燥和焦臭味,總之,
那天年會上,我像是有皮膚病的癩皮狗走入人群。在
台上,我精采的呈現了我近一個月的準備成果,但在
台下,我依偎著我太太,我好沒自信,好沮喪。

 

SmartSelect_20190702-152522_Drive.jpg
設定取消廣告分潤

 


兩天後回到高雄、回到了感染科門診,主任看
了我的情形驚訝的說這是嚴重的全身性藥物疹和過
敏,算是少見了,好險有及時停藥,否則有機會變成
Stevens–Johnson syndrome,也叫我所有的預防性用
藥都不要再吃了。當然,不吃之後我又開始擔心會不
會讓病毒有機會感染?主任也看得出我的難處,說
等我停藥後一星期後,要幫我跑PCR直接看是不是有
HIV或C的病毒,準確率非常的高,幾乎是一翻兩瞪眼

 

了。當下感謝之餘,有欣慰,也有害怕,我不知道如
何形容那時的心情。


等待PCR結果的過程,紅疹還是持續在progress,
到後來整個融合變成一片,一片之後又融合成一塊
塊,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樣子嚇壞了,更何況是別
人,因此我不敢在值班室或是更衣室換衣服,雙手前
臂也滿是紅疹,我無法刷手,於是我再度回到門診請
主任幫我開診斷書讓我休息,我已經身心俱疲,好累
好累。


同儕們知道我的狀況,滿是同情,當然不乏很
多也開始研究起我的紅疹,說到會不會是post virus
activated viremia 的表現…等等,說實在的,我也想
過、也擔心過,但我還能做甚麼?


以往,每個星期的周末,我都會和爸爸媽媽或
是姐姐弟弟聚餐吃飯,在那近三個禮拜裡,我避著他
們。我想念他們,但更不希望他們為我擔心,所以我
選擇離開和消失。


看著自己身上的紅疹一日一日在變多,不知道甚
麼時候會是peak、甚麼時候開始regression,也不知道
明天開始會不會involved mucosal level,變成Stevens–
Johnson syndrome或toxic epidermal necrolysis …等
等,我跟我太太說了,如果我是個不幸之人,也不用
為我特別告知誰,就讓大家像久未連絡的朋友一樣,
看不見卻依舊存在。我只想悄悄的來,悄悄的去。


這過程中,我剩下的只有禱告與坐卧佛前祈福,
還有我的太太,伴我走過幽谷。
一星期後,報告出來了,兩個都是陰性的。心中

 

石頭落了地。我也重生了。


*******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一大早的,我按
掉了鬧鐘,床上醒來我滿身是汗,昨天夜裡的夢怎麼
會如此清晰和恐怖,我用衣服擦乾了汗,才知道昨天
夜裡都是回顧。


之前就聽過很多醫護人員被針扎過,但總未能深
在其中,不能真正體會那種苦和煎熬,尤其像我被這
種最恐怖的組合針扎以及合併藥物嚴重過敏,我想應
該可以寫成個案報告了吧。


謝謝感染科主任,在這段期間為我的多方面策
略,讓我在這樣後針扎過程中,總有個燈塔,不徬
徨。
設定取消廣告分潤

 


謝謝直腸科主任,讓我在該月份run的時候,恣意
的請了不少假,好好休息,對我的關心也是從來不間
斷,讓我窩心與銘記。


謝謝值班室的夥伴,幫我值班、幫我打氣、不畏
當時全身紅疹和可能感染的我,平常心看待我,是給
我的最大加油與支持。


謝謝我太太,因為現在我才知道我在最脆弱的時
候,竟是如此的想依偎在你身邊,需要你的陪伴,讓
我有個後盾和家,心裡也有個岸。


最後,也謝謝全國所有不分科別、從上到下的醫
護人員,沒有你們的付出和暴露在危險當中,病人的
健康是無法並進的,而過程中的勞與瘁、辛與苦,為
您獻上我十二萬分的敬意與祝福。謝謝你們。


註:上述內容為真實事件,而「夢」只是為了文
章鋪陳,以及我多麼渴望這全都只是一場夢境,沒有
發生過。

 

(作者為 義大/群英/枋醫 整形外科醫師)

arrow
arrow

    楊沂勳 醫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